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蜜蜂蜇人。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但蜜蜂蜇了人自己的生命就结束了所以不会轻易蜇人,却是极少人知道。
豆根蹲在我头顶。最近蜂们极喜欢蹲在我头顶,特别是阴天,可能是因为那里暖和吧。“喂,你不是说尚老汉要来找我们治病吗?”它用梭镖扒拉着我的发丝,也不知在找啥。
豆根说的“尚老汉”叫尚涛,我的好友之一,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西藏围棋界永远的NO.1,眼里是个容不下半点沙子的人,正气如同他的脾气,看不惯的他要说,看得惯的也要评价三分。年以前,他住在仙足岛,住处被人戏称为瓜棚。瓜棚的小院内有棵没有年头的桃树和一株被他砍了头的杨树,院子中间不知哪一年挖了个鱼池却从来没见过鱼。在十来年的时间里,每到夏天,瓜棚的张大人花盛开,天南海北的藏飘们便喜欢去瓜棚神吹胡砍。几乎每个周末,尚涛都会招呼身边如我这样的无业游民去瓜棚大吃大喝顺便教育大家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做人要正派。
“他说下午来!”我抬起手,想把豆根拨拉下来,手却在半空停了两秒又收了回来。蜜蜂在感觉危险的时候,会本能地放出毒针,它可不管你是朋友还是敌人。当然,我如果不动它,它还是有分寸的,但一只蜜蜂在你头上爬总觉得心里有点那个。“喂,你下来吧,别翻了,我靠,你不会在我头发里做窝吧?”
江湖水深
豆根不理我,仍然继续翻弄,搞得我赶它不是、不赶也不是。
“尚老汉?是不是那个会下围棋的,胖胖的老头儿?”藏小七从它的蜂箱门口飞了过来,停在我手背上。
“肯定不是嘛,尚大爷是藏棋协会的主席,怎么跟围棋扯上了?”玛尼雨在它的巢门口用浓浓的川普说道。
“是一个人。他的正业是雕塑,副业是围棋、爱好是藏棋!”我说。
“他壮得跟头牦牛一样能有什么病?”豆花提着两篮花粉回来,听到我们说话,巢门都不进了,直直飞到我跟前,瞪着两大眼睛,一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绝不离开的样子。蜜蜂采满了花粉要即时回巢交给负责贮存的工蜂,清空篮子后才能重新出门工作,几乎从不休息。豆花今天之所以停留,是因为它们箱内的蜜和粉已经满了,边边角角没有巢脾(脾是蜜蜂贮蜜和粉的地方)的地方都做满了贅脾。我最近实在太忙,顾不过来打蜜。
“我认识那个老头儿,瓜棚的厨师长,前段时间我还去过他的瓜棚采粉。”豆叶钻了出来。它和豆根、豆花是一个蜂箱,也是同一批次出来的蜂。豆叶上周采蜜碰到野生的马蜂,打斗时前腿受伤,这周便不再外出,留在蜂箱内做保姆,负责养育幼蜂。这几天,它们蜂箱的王产卵力下降,卵也不多,所以保姆蜂们都比较闲。比较闲的蜂特别喜欢聚在一起聊八卦。
“你飞那么远去采粉啊?”玛尼雨有些惊讶。蜜蜂平时的飞行半径也就五公里左右,而瓜棚离恩杰晶果远不止十公里。“不怕图二世抓你啊,听说它这两年都在南山活动!”
“我怕它作甚?我才不怕它呢!”豆叶大声说。“它要是敢来,我毒死它!”
“切……”不知是哪个蜂群内发出来一片不肖声。
我正要问“图二世”是谁时,豆根接过了话头,不满地说道:“能不能好好聊天,不要跑偏嘛。尚老汉是个好人,它到底得了什么病?”
“对嘛,说尚老汉,那个胖子,我听到他那天说今年要做啥全国藏棋比赛,到处找钱找不到,快愁死了!”豆叶说。
“藏棋是啥玩意儿?”豆花仰头问我。
“是一种智力游戏,智力高的人才能玩……”我还没说完,豆叶就抢过话头。“我知道我知道,人类在木板上画格子,再捡来黑白两种石头,两个人各拿一种石头往格子上摆,吃掉对方的石头算赢。”
“我靠,你真是蜂才,疯才!”我瞪着它,哭笑不得。“把我们五千年的围棋艺术说成摆石头!”
“它说得不对吗?”藏小七歪着脑袋看我,一脸迷惑。
“好像……”脑海里掠过尚涛老师他们下围棋的情景,表情便有些灿灿的了,“也对!”
“玩石头有什么意思?赢的人有蜜吗?有粉吗?”藏小六落在巢门口,两个粉篮盛着满满的蓝色花粉团,从颜色上看应该是矢车菊的花粉。最近园里矢车菊盛开,边边角角都能看到蓝色的花影摇弋,别看矢车菊花朵不大,且无蜜,粉却是很丰富的,各个蜂箱的工作蜂每天早上出门,都是先奔它而去。
“没有蜜也没有粉,不过有时候会有奖金,奖金可以换粉也可以换蜜,还可以换你们住的别墅!”我好不容易插进一句。
“我们可以参加吗?我们可以参加吗?”玛尼雨顿时来了兴趣,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前天园里来了个小姐姐,穿着优雅的汉服,青丝垂腰十分漂亮,玛尼雨十分羡慕,还说这季多给我一些蜜,让我给它做套那样的裙子。“我是我们蜂箱里智商最高的蜂,我肯定可以赢…….”
“嗡……”其它的蜂集体发出不肖声。
舍不得你走
蜜蜂性格各式各样,有的性格开朗有的性格沉稳,有的特别胆小有的特别自大。比如“玛尼石”蜂箱内的蜂,它们的王来自深圳一个城市花园。蜂场老板是我朋友,他用自己的蜂和黑龙江的蜂杂交得到了五只既耐寒产卵量又高的蜂王,千里迢迢给我寄了一只。刚好玛尼箱内的王那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翅膀受伤了,产卵力下降,又快进入春繁的委节了,我只得把老王关起来,把新蜂王介绍给它们。没想到新王放出来第二天就开始产卵,一个月不到,就把所有的巢脾产得满满的。不过,那只蜂王的缺点就是特别自大,看不起其它箱的蜂王,操着广式普通话跟它的子孙说:“遍宇宙也难找出第二个王像我这样英雄的!”它的后代基本都遗传了它自大的毛病。
“尚老汉啥时来?”藏小七说:“我们的蜂箱今天有十只老蜂,它们都愿意为你朋友奉献。”
“应该要到了吧?”我说,看了看院门外,除了金牧在探头探脑好奇寻找小黑初生的小狗狗外,全无动静。
“我们家也有!”不迟箱的队长羊湖蓝展翅飞了过来,落在我胳膊上。因《不迟》的故事发生在羊湖,而羊湖的湖水色彩变化犹如童话仙境,于是在给不迟箱的蜂取名时,把羊湖作了姓,后面加上各种色彩成为名字。“我把最后的时光奉献给了你,你满不满意?”羊湖蓝扯开嗓子唱了起来,高亢优美的高音在古老的院子里回荡。
“满意满意!”我赶紧点头,生怕说迟一点他又生气了。不迟箱的蜜蜂个个小气,一不留神就得罪了。
“那个胖老汉得了啥病?”羊湖蓝唱完歌,问道。
“他很胖吗?”我有点不高兴,不喜欢它们这么说我的朋友。尚涛先生曾经胖过,很胖过。前年,他突然就说要减肥了,不知搞了什么神药,一个月除了三十多斤肥肉,终于找到腰在哪儿的感觉还是很美好的,到处嘚瑟。没想到重新放开肚子的结果就是,很快又堆了三十多斤肥肉上去。
“我才不到两克,他那屯位,最少有几十千克吧?!”羊湖蓝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跟什么嘛,这也能比吗?”我有些尴尬。
“我们这儿也有。”玛尼雨说:“老大,你还没说尚老汉什么病呢!”
“神经病!”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高高的杨树顶上转下来。
“敌情!”豆根梭镖一摆直直向巢门口飞去,其它箱的守卫蜂队长瞬间便各归其位严阵以待,刚才还闹哄哄的场面瞬间安静。
我莫名其妙,抬头看去,从树顶传来一句叽讽声“一个雕塑家不去搞雕塑,做什么文化保护,不神经才怪!”话落,两道黑影从浓密的树叶间冲了出来,还没等我看清就消失在了远处。
我看看严阵以待的豆根它们,又看看湛蓝的天空,正要问什么情况时,就听院外传来尚涛的大嗓门。“沙草,我们来了!”然后一串串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简易的木板院门被人从外而打开,只见尚涛先生和觉智教育的校长边次先生率先走了进来。
“我要跟你的小蜜蜂请几针,这段时间事儿太多,睡不好!”尚涛先生说。
“很痛吧?”边次面有难色,跟尚涛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哦,尚老师!”
蜂疗对失眠有极好的疗效是我自己试验出来的。说起我的失眠症,可以推到我迷茫的青年时光,甚至可以推到我有些辛酸的童年。当然,也可能与我天生敏感的性格有关,父亲说可能来自母亲的遗传。为什么这么说呢?在家人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个睡觉极轻的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惊醒,比如夏夜里细小的雨丝、比如树叶轻叩窗棂、比如父亲缓得不能再缓的扶一下被角、比如地下停车场常人感觉不到的驶入声……母亲一生,一直与各种病痛和失眠作斗争,值到她最后安然闭上双眼,永远睡去为止。
母亲的病到底是因失眠而起,还是病后才失眠,至今无个定论。年轻时的母亲总是深夜都在忙碌,半夜才睡或是启明星亮了才眯一会儿是经常有的事儿,吱吱嘎嘎的织布机声在我童年的梦里似真似幻。我们无法确知母亲是因工作太多而不睡呢?还是根本就睡不着而工作。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母亲活着时总说:“如果佛祖能让我睡一整夜,我愿意瞌十万个长头感谢他!”
长期的失眠同样困扰着我。早上不想起晚上睡不着,总跟这颗星球的时差倒着来。那些年,只要听说什么样的安眠药有效,无论是那个国家的,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买来。别人有朋自远方来带的礼物都是好吃的好玩的,而我的朋友来看我带的是世界各地的安眠药。
我是怎么突然就不吃安眠药也能安睡一整夜的?这还得从文成箱的抚育蜂文小一说起。文小一是只老蜂,它出房的那天我刚好在给箱里的蜂王做标志,便顺道给它和另外两只刚从巢里爬出来还一身绒毛的蜂脑袋上刷了个白点,取了名字:文小一,文小二。文小一和文小二从幼蜂成长为抚育蜂,然后变成守卫蜂,又成为清洁蜂,金黄色的身体也慢慢变成深褐色,爬行开始变得十分吃力,更不可能外出采蜜了,进入了耄耋之年的蜂知道自己成了集体的拖累后,就会离开蜂箱。而离开集体的小蜜蜂,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天傍晚晚,夕阳火红,蜂路上,晚归的小蜜蜂成群结队往回赶。我带着从深圳来的朋友参观蜂箱,不知怎么说到困扰多年的失眠上。“你可以试试运动!”朋友说。
“我每天跑步半小时、瑜伽一小时!”我说,叹口气。“没什么明显改善!”
“找个老中医看看,吃点中药,调理调理!”朋友又说,看向密密麻麻的小蜜蜂。“蜜蜂蜇人吗?”
“不蜇不蜇!”我说,得意地笑。“我的小蜜蜂认识我,不会蜇我!”话落,感觉手背上猛然一痛,如同注射青霉素前的皮试般。我“啊”的一声低头看去,见文小一尾巴向下扎在我手背上。小蜜蜂的螯针是和内脏联在一起的,蜇了人它也就活不了。只见文小强以尾部作为原点在我手背上卖力地转着圈,气得我七窍生烟,心想我平时对你们不错,又是帮打扫又是给你们买零食讨好的,今天没惹你,你干嘛蜇我嘛?正打算拔下它时,文小二又拍着翅膀直直飞过来,不等我反应过来屁股向下同样蜇在我手背上、然后是文小三、文小四、文小五……整整五只蜜蜂扎在我手背上,痛得我差点没掀了它们的蜂箱。
被蜇后的第一个晚上又痒又肿,做好了玩手机到天亮的准备。结果还没到十点眼睛就开始打架,完全忘了要吃安眠药,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才醒,这应该是我有记忆以来睡得最香的一个晚上,没有风动没有梦境。
起床后就像打了鸡血,整个上午的工作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愉悦和轻松充塞在每一个细胞里,中午居然还小睡了一会儿。之所以用了“居然”,是因为多年失眠的我害怕影响晚上的睡觉,养成了从不睡午觉的习惯。
当我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药物帮助也睡得很好可能跟小蜜蜂蜇了有关时,心里暗自惊喜却还有些不敢相信,故意在接下来的时间都不再服药,入睡依然轻松。
于是乎干脆给自己定了个疗程:一周蜇一次,一个月蜇四次。如果小蜜蜂不蜇我,就从草地上寻找淘汰的蜜蜂自己蜇自己。
那一个月里,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香甜睡眠;那一个月结束,抽屉里的安眠药成了多余物品,于是打电话给时常一起分享阿普的杨子同学,问他要不要阿普我全送他。
接下来,我开始抓捕身边受失眠困挠的小白鼠,开启了蜂疗治失眠的试验。
尚涛老师就是这么被我鼓动来的。不过,我确实不知道豆花它们早就去过尚老师的瓜棚。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跟尚涛先生说:“不疼,就像打针一样,一会儿就完了”,一边赶紧去找了玛尼雨,生怕两只小白鼠后悔跑掉了。
在玛尼雨指点下,我准确找到了三只刚从蜂箱爬出来的老蜂,把尚老师的情况说了下,它们点点头同意了,各自停留在尚涛先生的胳膊上,玛尼雨的大姐则落在尚老师的大椎处,各蜇一针。
“痛呢是有一点痛的,只不过我们这些人好歹也算个人物嘛,不好意思把表情搞得那么丰富!”尚涛拉着袖子看着还没飞走的蜜蜂,脸上一幅逼上梁山的表情。
其实尚涛先生的失眠并不严重,他今年想做全国性质的藏棋大赛,过度操劳造成短期失眠,属于典型的心中有事睡不着类型。不过失眠虽然不严重,他还有不算轻微的脑梗,加上这高哪高的基础病,这些都对他的身体健康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而蜂毒所含的蜂毒钛是一种全身性的抗生素和类固醇,不但可以消炎止痛,还有极好的安眠成份。
果然,第二天尚老师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平时我都是两点左右才睡,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就睡了,中途起了一次夜,然后睡到早上八点,还行吧。”虽说夸奖的话说得寡淡,包含的信息却足够了。
接下来他又连续上山找豆根它们聊人生聊理想。
听豆根说,8月15号豆根安排既将离世的长辈蜇了尚涛先生八针,把我吓了一跳。八针,这是创了恩杰晶果蜂疗的纪录。
三天后,我跟豆根说“尚老师等会儿又要来找你玩”时,豆根有点担心地说:“他这是蜇上隐儿了吗?万一我们把他蜇死了怎么办?他那些学生会不会来把我们房子掀了哦!”
“别担心,人类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说,拎住它的翅膀,把它放在掌心里。“不过你们也要把握好,把人蜇坏了就不好了!”
那天尚老师来时,跟豆根强烈要求“请几针喜玛拉雅黑蜂试试”搞得豆根十分为难。而那几天,一号黑蜂箱正在度夏,每天都淘汰出来很多老蜂,听了豆花它们八卦尚涛的故事后,对这个人也是十分好奇,队长玛雅对既将离开蜂箱的老蜂们说:“生命的最后时光还能帮助这么一位好人,是我们的荣幸!”
结果便是,尚涛老师请了六支蜂针,其中有四支就是喜玛拉雅黑蜂。他说,痛,比其它蜂都痛。但是舒服,比其它蜂都要舒服!
三天一次蜂疗,一共做了三次,尚涛老师就去北京出差了。一方面是工作,另一方面,他这只小白鼠要去北京汇报做蜂疗的结果。有位知性美丽却长期受失眠困扰的女子以及他的偶像、中国围棋界顶顶大名的扛把子在等着他反馈真实情况,以便他们决定蜇与不蜇!
(你都看到这里了,还不